作品展示▏余春：“老兵”--马丁
随笔▏“老兵”--马丁
文/余春
马丁姓马名克官，苏北淮阴人，上个世纪80年代，他离开故土随身携带着刨子、锯子、锤子、凿子、斧子、木锉、墨斗、角尺、各种量具、夹具木工工具“嘉年华”来到广州“捞世界”，成了我们军营里的一名临时工。有人对他戏言道，你的名字怪怪的得改改，自古以来只有买官、卖官一说，哪有克官的？干脆就叫马丁，做个老实巴交的人吧。几十年过去了，人们一直亲切地叫他马丁，以至将他真名都忘记。
这位木匠师傅不仅负责维护营区的木工活儿，就是谁家有个大修小补，什么凳子断了腿，纱窗要更新什么的，不管是谁找，也不管事大事小，他都有求必应以效绵薄之力。马丁生性本分，为人真诚、办事靠谱，还有点儿木讷呆萌，脸上有着这个社会少有的淳朴与温和，很有人缘。找他的人逐渐多起来，服务内容五花八门大都超过了木工的范围，谁家的灯不亮，房屋漏水，下水道堵塞，凉台上的衣架坏了、哪家要搬大件东西，什么杂七杂八的琐亊，首先想到的就是马丁。他也不管会不会从不推辞，任劳任怨、边干边琢磨呗，这位60分贝的暖男俨然成了水电工。“近朱者红”，由于在军营里的耳濡目染，马丁身上体现出军人的优良品质。
可能是他苏北淮阴口音很重的原因，不太主动与人交流，干完活就走人。从不在主人家喝一口水，从不收取一分钱的劳务费，时不时的还倒贴点材料费，如果在时间上发生冲突时，总是先人后己，大多利用自己休息的时间为大家服务。为这事，我专门问过马丁，他说，部队不仅给了我工资，还给我办理了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解决了下半辈子的后顾之忧，这是我做梦都沒有想到的事，只有好好干活才对得起这份待遇。一个寡言的人，却心有一片海，人的品德往往在无意间流露。
营房里的木工活不多，马丁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保洁上，负责营区的环境卫生和垃圾分类处理。
座落在大院内生长着一排榕树，那树干分枝多，树冠大，叶子椭圆形或卵形。多年生的榕树，树技可长出黑色的根须直垂地下，当它扎入土中时又成为树干，便可成为一片树林，即“独树成林”，这也成了大院內的一处风景。
榕树归属常绿乔木。常年绿也就常年落叶，一阵风后，地上满是撒落的树叶，如不及时清除就像铺着一层绿色的地毯。从早到晚，马丁不断清理地上的树叶，时刻保持院內整洁卫生，用心地打扮着这座美丽的大院。
一年到头，马丁总是身着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扫帚是手中的武器，身背消毒喷雾器，脚上一双解放鞋，他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干净、舒适的环境。
2003年，广东地区闹非典型肺炎戾气漫溢，突如其来地闯入了我们的生活，“非典”是一种严重且传染的新疾病。当时，对“非典”的病源不清，传播渠道不明，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人们都不得不自我隔离，给人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广州城又是一个重灾区。那些天，我经常看见马丁在夜深人静时打扫卫生，携带消毒喷雾器连犄角旮旯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目的就是可让清晨上班的人们，上学的小朋友有一个好心情，减少恐慌。马丁心很细，内心世界绚丽多彩。
近年，马丁的头发全白背有点驼，累的时候他会独自坐在大榕树下的石凳上喘口气，阳光透过榕树密密的叶子照在马丁的脸上显得有些苍桑。在石凳上，曾见过他独自偷偷流泪，思念着在苏北农村年迈的父母、妻子、还有一对上学的儿女。他平日省吃俭用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我从未见到他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要养家糊口将挣到钱寄回家里。
每年，他雷打不动回家两次，一次是麦收时节，二是春节，每次他都是在匆忙中来回，放不下营区里的活儿，大院里需要他：一个小时不在位，自己知道；半天不在，门卫知道；一天不在，大院的人都知道。
马丁（左）与本文作者在一起
有时，看到他坐在石凳上休息，我会与他寒喧，一次我对他说，如果当初院内不种榕树而种棕树就好了，棕树一年四季也没见落叶，你就没这么累了。他连声説：“不、不、不，是榕树给了我饭碗，我要好好感谢才是。”在他的心灵深处，时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岁月更迭，生活在不断地打扮着我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房里的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是马丁这位“骨灰级”的临时工，年复一年的坚守岗位，美化着我们幸福的大院。马丁以他高尚的情操，朴素无华的良好作风，勤勤恳恳地工作，不知不觉地影响和激励着他身边的每个人，受到了大家的赞许，亲切地称他“老兵”。
三年前，湖北荆州电视台《好人开讲》栏目组邀我参加，讲述自己亲历难忘的事件和身边的好人。起因是，1998年夏季对湖北公安县的人是漫长而慑人心魄的日子，自6月入汛以来，长江沿岸遭遇有史以来特大洪水，地处荆江分洪区的公安县被称为“洪水走廊”，33万移民离乡背井，洪水肆虐、满目疮痍，13.5万灾民无家可归。这一刻，我从广州赶到家乡公安县投入到抗洪抢险滚滚洪流的大军中，强烈感受到了在这场抗洪抢险中军民所展示的“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怕困难、顽强拼搏，坚韧不拔、敢于胜利”伟大的“98抗洪精神”。对那段化石般的记忆，我写下了长篇纪实报告《洪水走过的地方——1998年走访荆江分洪区》，文章在《南风窗》杂志发表后，陆续被多家报刊杂志转载，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在电视台《好人开讲》现场，其中，我讲了一段军营里“老兵”马丁的故事。
在广州开展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赈灾活动中，大家是有钱捐钱，有物捐物。马丁没有钱，也没有值钱富余的物资，他仍然积极投入到赈灾活动中，他捐的是血，那段时间血浆告急，他献了三次血。虽然没有荣华富贵，但他活得高尚，活得心安理得，活得完美。当我在荆州电视台讲到这段时，听众席上有人一吸一顿地哭泣，一边听一边抹去泪水。一想到这些我鼻尖就发酸，作为一名公安籍的人总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前不久，得知马丁的父母相继去世，我带着慰问金看望他，马丁推辞不要。我说1998年，我的家乡湖北公安县长江一线遭遇特大洪灾，大家是有钱捐钱，有物捐物，马丁，你捐的是血哦！今天，我要代表灾区的儿女对马丁师傅道声，“谢谢您！”。
那一刻，他突然抱着我，像个孩子似的酣畅淋漓地大哭起来，是对失去父母的心痛，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是思念远在苏北读书的孩子，不能陪伴他们成长的每一天；是生活给予他太多的艰辛，是埋藏在心中的委曲太多；生命里有多少重负让人难以承担，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伤痛，倾刻间爆发了，热泪纵横。
当2020新年来到的时候，我们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这是新中国建国以来在我国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我们国家面临着一场严峻的挑战。2019年12月以来，湖北省武汉市发现多起病毒性肺炎病例，均诊断为病毒性肺炎，新型肺炎存在人传人现象。国家卫生健康委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纳入法定传染病乙类管理，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措施。面对不断攀升的确诊人数和死亡人数，让每一个人都无法置之度外，你不得不担心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或者熟悉的某一位亲朋好友。
时值春节，我国庞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病毒迅速肆掠整个中华大地。面对危机，我国政府第一时间汇集全国资源，建立起覆盖全国最全面、最严格、最彻底的联防、联控机制迎击疫情。1月23日上午10时武汉市宣布“封城”：武汉全市公交、地铁、轮渡和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全部关闭。病毒肆虐，整个社会都按下了停止键，这座曾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的千万人口的英雄城市，就像被施了魔法顷刻间陷入一片寂静，几乎所有的商业停罢、物流停运，失去了自由，面对着危机和痛苦人们显得无可奈何。广州是中国首个一线城市实施“半封城”，非本地人及车辆限制进入。口罩成了当下市场最紧俏商品，已经从普通医疗消耗物资，升级为战略物资的趋势。所有小区实行封闭管理，实行了封院、封屋、封人，让人呆在家里与病毒隔绝，
在我们营区，马丁不能呆在家里与病毒隔绝，而是要挺身而出去消灭病毒，他比平时更加忙碌。这一刻，马丁感到自己的责任更重，在自己负责的环境卫生区域不能留下漏洞、缺口和遗憾。不仅要像往常那祥在榕树下打扫除理卫生，在卫生区忙碌着进行垃圾分类，“循环再利用、有害单独放、干湿要分开”的活儿，还要结合当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形势严峻，自觉给自己增加工作内容，加大工作量。
营区宿舍院墙脚下四周是条明水沟，不及时清除水沟的污垢和积水就会繁殖病菌传染疾病，广州的冬季的气温适应蚊子的生存，马丁增加了对明水沟的整治强度。
每天早早起床，马丁有条不紊地整装着，戴帽子、口罩、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身背消毒喷雾器，戴上手套，脚上一双解放鞋出门进行疫情防控。对水沟、垃圾桶、楼道、电梯等重点设施进行彻底消毒，不让卫生保洁留下隐患。其实环卫工人，每天都在上前线和医护人员一样也和病毒近距离接触，何尝不是一次次地进行生死博斗，他们应该得到全社会更多的关爱和尊重。
可能越是安静的时候越能听到内心的声音，才能够切身感受到平安的珍贵，才能反思平常那些看似平淡习以为常的小事情是多么的重要啊；有些看似平凡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其实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生命都习习相关；在这个疫情肆虐的日子里，大家的心一直被马丁温暖着。有几位湖北籍的家属商议，当我们的城市再一次按下播发键的时候，要做几道家乡美食好好地犒劳、犒劳他一下，请他吃热干面、豆皮、公安“牛三样”，给马丁熬上一罐热腾腾的排骨莲藕汤。
今年他60岁，到了退休的年龄。马丁是临时工，虽说在广州工作了30多年，依然没有广州户籍，如果单位不再继聘他，那就意味着回苏北乡下度过晚年。或许他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人还没有走，就开始怀念他了。我们需要他，一般人都还难以替代马丁那份差事。尤其在发生2003年广州非典型肺炎，2020年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后，人们对生活环境、质量要求更高。大院里只要马丁在，对营区的环境卫生，大家就有了安全感。
时间过得多么快哦，我们谁都不愿意去老，但老如约而至，岁月如梭，梭梭催人老，马丁从一个打工仔，成了打工爷爷，我也从当初的热血青年小余，成了退出职场的余老。我们无法阻挡时间匆忙的步履，也拒绝不了岁月赋予的伤痕。一代人长大，一代人老去，城市在飞速发展，但广州这座国际大都市却没有容纳一个马丁。他是我们营区大家庭中的一个极其普通的人物，一位临时工，但他是光！他是爱！他是清风徐来，一本令人爱不释手读不尽的书。我们相互见证了人生中一段又一段，一幕又一幕难忘的时光，共同经历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不忍这位“老兵”离去，多么希望继续在一块共度余生。岁月就像一首无言的歌，穿透生命里的迷离与多情，留给了世人无尽的叹息。
马丁，吿别了时光，忘记了岁月，留住了自己。
【作者简介】余春，1949年2月出生，公安县斗湖堤镇人。硕士研究生学历。毕业于清华大学自动控制专业，进修于广州中山大学研究生院现代文学专业。1968年入伍，曾任军代表，工程师。第三届中国期刊协会理事，海军飞行安全管理专家，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海军兵种指挥学院客座教授，《海军装备》杂志总编辑，编审。大校军衔，专业技术四级。武器装备安全管理专家、资深编辑。现已出版的著作有：《成语科学的启示》、《无伴奏表演》、《军中特使》、《跨越人生》、《战争形态与武器特征》、《瞬间毁灭谁之过》、《落难的核潜艇》、《武器装备风险管理》、《不屈的承诺》等书，涉及文学和科技多个领域。十多次获得军内外文学创作奖和军队科技进步奖，三次被评为海军先进出版工作者、三次荣立三等功。余春先生拥有个人新浪微博账号：余春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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